夏野

【平睡】无风区

◢  魔女集会+王子x魔女→国王x贤者
◢  游戏《黑暗之魂3》au,本人二周目萌新,各位魂学家轻喷qwq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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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洛斯里克的圣王今生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造访初始之火的火炉。环绕着漆黑太阳的红光把天际撕开了一道口子,从中流出的鲜血拖下一道长长的血痕,直直钉穿了大地,遥遥延伸向群山云幕的尽头。

  

整装肃立的骑士们分立两列,密密麻麻的填满了通往终末之所蜿蜒逼仄的山路。歌德希尔特摩挲着腰间的剑柄,焦躁地在断崖边打转,沉重的气氛被一声轻呼打破,他忙向天边眺去——

  

黑色的巨龙裹挟着撕裂流云的气浪疾骋而来,其他属于侍卫的金色飞龙全被远远甩在身后,乘在背上的人摸了摸它的头,爱宠得意地在俯冲中爆发出龙吼。

  

平手在地面站定,被厚实的斗篷和焦黑的甲胄紧裹的王者削瘦而阴沉,狂风中破碎的披风被不怒自威的气场沉沉箍住,在一片军旗与衣摆飘曳而成的红海中独立持重。

  

无数辨不清年代与来源的城池像是被压碎的积木,烂泥般揉搅成一团,连同群山一起被命运的手掌狠狠按倒,像是即将喷涌的岩浆与倾覆的海浪停滞在半空,警戒着末世的下场。

  

山路两侧的景象是如此的诡谲,剧烈起伏的思绪催动出一阵清咳,平手捂住嘴,朝浓雾笼罩的火炉转身走去。

  

每走一步,两侧的骑士都会脱下头盔闭目颔首,明明是送别,却更像是默哀。雾门近在咫尺,国王停住脚步,伏下狮子般自矜的脊梁与头颅,朝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
  

“我的身后事就交给你了。”与歌德希尔特擦肩之时,深受器重的王之黑手已经面色惨白,平手最后一眼看向远方古老的残骸,“向死而生,我没什么遗憾的。”

  

国王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视野所及之处。

  

她将以身为柴、以魂为薪,为关系世界命脉的初火添注燃料,从而延缓初火的熄灭,避免整个时代的灭亡。

  

在陷入属于死灰的安眠前,阖眼前最后看到的花如梦幻般缓缓浮现,褐红的枝叶上星星点点缀着火炙后的鳞伤,枫叶似的簇拥着中央娇嫩的白色花瓣,像是废墟上生出的新芽,地狱中的一缕光明。

  

平手梦呓似的嘀咕着,语气像愉悦的孩童一样轻快。

  

“看吧ねる…看吧……”

  

“这里并不坏啊……”

  

火炉外战士们的漫歌,飞龙的哀鸣,猎猎的旗帜声与似有若无的悲泣,伴随着意识的中断,骤然在她的耳边消弭。

  

就像是洛斯里克和彼海姆的风声一样,再也不会有了。

  

  

  

1

龙学院的人颤抖着对眼前的奇景大呼神迹,一天中无数的飞龙接踵划过彼海姆的上空,降落时掀起的气浪几乎要把密林里所有的树木连根拔起。

  

洛斯里克骑士们的身影在密林中攒动,搜寻的进度却让监军愁眉不展。新继位的国王耐心地从清晨坐到了黄昏,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,边活动身子边朝森林深处走。

  

刚到一处僻静站定,周身拂过的微风立刻不自然的陷入凝滞,袖中的法杖刹那被卷走,拧成绳索般的暴风猛扑而至,扼住平手的脖子慢慢把她提到了半空。

  

四下空无一人,受伏缴械的屈辱使新王瞪红了眼睛,垂在领口下的妖树枝条蓝光一烁,锋利的灵魂箭飞擦过不远处的一棵老树,拟态的本尊便现出了原形。

  

雾气中扣着巨大帽子的罪魁缓步上前,平手刚挣脱束缚,就被魔女用自己的法杖抵住了喉咙。

  

“现在投降还来得及。”

  

杖尖慢条斯理的上挑,被抬起下巴的平手看清了帽檐下被遮盖的真容,长滨正隐隐勾起了一个玩味而愠怒的笑容。

  

“好久不见了,小家伙。”

  

她亲手养大的爱徒站起了身,高大的身材已经撑得起被当作披风的旧军旗,上面还缀着当年的补丁。她正思索着故地重游的来意,平手已郑重地向她摘下王冠,灿笑间露出了两颗小虎牙。

  

新王准备了量身定做的礼物,搅乱魔女居所的罪责换来了大书库的钥匙,长滨在王城绵亘纵横的书架群中满意地徘徊,跟在后面的国王捧着她本该换上的新缝的贤者服制。

  

“ねる、ねる?” 平手还在琢磨着合适的措辞,下意识回头的魔女难得露出了不设防的神情,在面对魔法典藏时的喜悦,纯粹的仍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。

  

鼓起勇气的告白刚吐出王妃的“王”字,被成千上万卷书籍同时发出哗啦啦的翻页声盖过,满脸通红的魔女最擅长的风魔法暴躁地失了控, 她狠狠再往下扯了扯帽檐,对弟子的口无遮拦略施小惩。

  

被风翻卷过来的披风牢牢裹住了平手的脸,看着被堵住嘴的少年慌乱比划的模样,她也忍不住嗤的笑出了声,心软地揭开了贴在乱拱的小脑袋上的布料,头发乱蓬蓬的国王委屈的扁了扁嘴,又摸着鼻梁羞涩的笑了。

  

“你一定是偷学了我的咒术。”长滨笃定是弟子的错,虽然平手脖子上细小的白色树枝,还是自己曾经亲手给她挂上的珍宝。

  

魔女疑惑的腹徘,不然怎么会只要她一笑,自己就像中了魅惑一样呢?

  

  

  

2

洛斯里克之主从噩梦中惊醒的动静顺着夜风传进了长滨耳中,王权三支柱之一的贤者大人突然深夜造访,惊动了寝宫外的守卫。

  

“不要紧,请她进来!”

  

正要严词拒绝长滨的求见,威严的命令仿佛未卜先知般从门内传来。贤者留下诘责的目光便匆匆离开,留下不得其解的侍卫不寒而栗。

  

坐在床边的平手远远就看见她绷着脸的样子,曾经的魔女身影疾闪,“又做噩梦了?”俯下身子亲吻国王的额头和眼睛,长滨担忧而紧张的呢喃着。

  

“我没事。”平手握住她缩在袖里的手,掌心因为沿途的寒气一片冰凉,“新换来的侍卫,还不太懂规矩…ねる要我杀掉他吗?”

  

“连我远在高墙都能发现你梦魇,他们近在咫尺却毫无察觉。”明知是给自己泄愤的玩笑,气还是立刻就消了,她揪住了平手的脸颊肉,配合的恶劣地笑着,“光凭这一点,罪无可赦。”

  

这一年洛斯里克的冬天格外寒冷,冷冽谷的使者去了又来,时局就像阴郁的天气一样不明朗。平手抚摸着结满了冰霜的城墙,刚降完暴雪的天空却漏下了明媚的阳光。

  

矮人中新晋的下臣在一旁等候召见,惊叹中满是讨好,“真不愧是身为神明后裔的洛斯里克啊!此等被太阳眷顾的光辉,只有在乌拉席露才听说过哩!”

  

“乌拉席露吗……”平手记得那是长滨向往的光魔法古国,城池最外围的高墙上跳动着火光,在一片白茫茫中很是扎眼,“那是谁在那里?”

  

老人故意神秘地压低了声音,“禀陛下,是贤者。贤者大人在向边军教授咒术。”

  

对刻意严重的罪状置若罔闻,平手摊开掌心,火焰附着在指尖上倏然蹿升,暴涨成球状的熔岩后又突然熄灭,铁制的盔甲上登时淌下了解冻的雪水。

  

“果然不冷了。”平手笑着摆摆手,惊魂未定的老人连忙从地上爬起来,抖若筛糠,“——隆道尔也有这样好的阳光吗?”

  

“臣…贱民的故乡是泥泞晦暗之地。”

  

国王大度地拍去老人肩上的积雪,掌中咒术的热气顺着脊背暖过他早已冻僵的四肢,“不必拘束,不必钻营。我以先祖的冠冕向你的族群承诺,隆道尔将会成为下一个乌拉席露——我邀你来此,正是为了你我共同的福祉。”

  

“不死人,欢迎来到洛斯里克,神明的王廷。”

  

在老人震惊的目光中,第一个乐于向人类抛出橄榄枝的国王,正式伸出了她包容的手。

  

  

  

3

“只要你还在风中,就躲不过我的眼睛。”

  

魔女的忠告鬼魅般盘旋在耳边,平手擦了一把流进眼睛的血,终于凿穿了捆住黑龙双翼的铁锁,她倒数着长滨醒来的时刻,仔细探查爱宠奄奄的气息。

  

结晶降雹突然流星般坠在小王子的脚边,她惊恐地望向密林深处,熟悉的脚步声渐近,黑暗中唰唰唰窜出几根灵魂枪卡住了她的手脚,长滨把最后一根实体化握在手中,猛地插入平手腋下的土地,人也跟着半蹲下身子。

  

“我好像说过,再逃就砍了你的胳膊吧。”长滨心平气和的收紧手指,吓唬着自己稚嫩的猎物。小萝卜头梗着脖子,发出一阵极度愤怒的怪笑,“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!”

  

“那可不行,我还没玩…”巨雷转瞬的白光照亮了平手鲜血淋漓的脑袋,长滨的凶相在她腹部深凹的爪痕前破了功,“…你受伤了?”

  

“……放…放开我。”

  

背上的小孩呼吸变得急促而虚弱,长滨额上渗出了汗珠,她精通用来夺人性命的魔法,却不懂得用来治愈伤口的奇迹,“你是王族对吧!会用奇迹吗?喂!”

  

疾风的气场隔绝了暴雨,失血过多的平手半陷入了昏迷,魔女棉制的斗篷也无法阻止体温的流失,她用尽剩下的力气自嘲的笑了,“…不…”

  

“别死啊!你不想要回你的剑了吗?”

  

“我、我向你道歉!我不知道你是因为这个才想去龙学院,但龙学院已经堕落成培养密探的巢穴了,我不能看着你去那送命…”

  

“小鬼!”

  

最后的执念也被残忍的打破,平手的瞳仁如灯熄般彻底黯然下去,长滨紧握着她冰冷的手掌,似曾相识的场景唤醒了压在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和恐惧。

  

只要想起那使故乡覆灭的“元凶”,胸口的绞痛还是会出卖自己的铁石心肠。忍住拔腿逃开的冲动,她咬牙闭上了眼。

  

只要掌控得当,那恐怖的力量一定能够被驱使。

  

一簇陌生的火苗从她的掌心涌出,一圈圈向外拂散着金色的热浪,被那股幽微的暖意沁入了伤口,半昏半醒间平手只能感觉到耳边颤抖的热气。

  

“不要死。”魔女低哑的声音充斥着迫切和脆弱。

  

“——我来教你魔法…你不要死,好吗?”

  

  

  

4

平手是一位骁勇的国王,即使在王室英杰辈出的历史中也毫不逊色。长兄早逝,小王子被外封,当年等她回归继承王位时,已经从不能握剑、不通奇迹的病弱稚子,成长为魔法与咒术的蔚然大宗了。

  

叛臣窃据的城池在国王的旗帜前不攻自破,令人恐惧的法术拥有比最好的弓箭更远的射程,平手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这方形如自己靶场的天地,面带阴霾。

  

先遣队的探子从城门逃窜而出,血迹在雪地上洒了一路,吓破了胆的坐骑发出了凄厉的马嘶,平手立时抬杖,结晶状的锐剑瞬间刺穿了城内追兵的喉咙。

  

“死城!死城!”

  

平手催马冲下山坡,与回逃的探子擦肩而过,逃兵声嘶力竭的警告被抛在耳后,毅然单枪匹马地穿过宛如雷池的城门。

  

被严寒迟钝的嗅觉也无法阻隔铺天盖地的血腥味,漆黑的暗流与污泥吞噬了眼前的每一块砖石——王之黑手率领军队追赶国王而来时,眼前便是这样一片伏尸遍野,生机灭绝的惨状。

  

血红眼睛的怪物还穿着洛斯里克骑士的甲衣,灵魂箭无一不穿碎了他们的头颅,飞溅的蓝光与血渍湿透了国王缄默的背影。

  

长滨在寝宫内穿行无阻,闭门谢客的平手抬起眼睛,坚冰慢慢融化成暖流。

  

“你提拔他做了王之黑手?”

  

乖戾狠绝的魔女点点头,初入王城时她曾剁下不少窃语者的手指,是平手的包容才使她成为如今公正无私、爱怜世人的贤者。

  

歌德希尔特因而从值夜的守卫一跃成为国王的心腹,他不安地握紧了剑柄,讨伐恶魔的部队兵力并不充足,而他被赋予的任务正是保护好领军的长滨。

  

身先士卒的英姿冲淡了第一印象留下的偏见,他清晰的记得,那一夜寝宫外的短暂冲突中,传闻中宽以待人的贤者眼睛竟如刀锋般冰冷,属于魔女的自私与怨毒稍纵即逝。

  

“为了王的子民,为了洛斯里克!”长滨高举起象征王权的圣剑,魔力的洪流顷刻吞没了伊扎里斯剩余的断壁残垣,将士们高喊着复仇,向无处遁形的恶魔们挥下了屠刀。

  

捷报传到了国王的军队,即将向深渊宣战的骑士们士气大振。隆道尔的老人本来全不看好分兵两线的作战计划,但行军途中不断搭救被深渊侵蚀的众多矮人城邦,使他对国王的信任和感激日渐深厚。

  

“王!贤者大人也安然无恙!”老人读着黑手传来的密报,平手正埋头于布阵,只“嗯”了一声。察觉国王对贤者异样平淡的态度,周围讨论军务的近臣们都停下,转过头来。

  

“对了。告诉歌德希尔特,务必要好好用心。”平手看向身后犹豫着回复的文官,放低了声音,“…伊扎里斯是贤者的故乡,让他时刻照顾好她的情绪。”

  

“都看什么看?”

  

平手瞪大眼拍了一下桌子,竖着耳朵窃听的近臣们立马全都回过头,几个年纪尚小的百夫长吐了吐舌头,仗着国王的好脾气做着鬼脸。

  

“陛下的心都飞进了深渊,也不体恤‘ 王妃 ’的安危了!”

  

“这些消息我早就知道了。”放下手中的事务,平手好气又无奈的笑了,“今天有风对吧?”有胆子大的应了一声,便换来国王一句温柔缱绻的解释。

  

“只要我还在风中,她就能让我听见她的声音。”

  

耳边传来了魔女似有若无的轻笑,平手惬意地放松了后背,仿佛清风就是她的怀抱。

  

  

  

5

平手在她25岁生日的庆典上接受了新的冠冕,年轻的洛斯里克之王收服了蠢蠢欲动的万邦,重整了中衰的秩序,甚至不惜触犯父辈们的禁忌,善待重用被神裔视作贱民的矮人,因而被尊奉为前所未有的“圣王”。

  

彻夜的长宴使人疲倦,打发了跟随的侍卫,平手一个人靠在露台上醒酒。

  

夜风带来了此时最想见的人,长滨的衣袍散发着与自己身上酒味迥然的书卷气和墨香,纯白无瑕的色彩像是一抹荧光。

  

平手主动退开了一步,魔女向来厌恶今天这种场合,她亦不想让不老不死的爱人对尘世的虚妄更加失望。

  

长滨默许了她的低气压,准备好的贺词含化在了舌尖。平手已经很久没有主动靠近自己了,担心着自己的秘密是否被发现,魔女把袖里的手掌藏的更深了一些。

  

“对不起。”

  

平手终于开口了。

  

“我很后悔,把你卷入这些污浊的事情。”

  

伤痕累累的国王凝视着王城的万家灯火,最近平民点燃的烛光总是彻夜通明,即便在天亮时也不熄灭,“穷兵黩武换来的名声使我羞愧至极,十年多了,我还是无法终止深渊的入侵,无数的将士臣民却因此而不断牺牲。”

  

“魔法的原貌本该是像乌拉席露那样,为了惠及生灵而存在的。当初我们约定要创造和平的秩序,要将与战斗无关的魔法发扬光大,我却走上了龙学院的老路,用它来杀戮与征伐,还让你的手也沾上了血……”

  

痛苦的自陈被劲风打断,长滨对她不想听的话一向都是如此处置的。热爱钻研的学究对杀戮和沉浮都漫不经心,唯独偏爱在御花园中采撷,她把玩着随风送来的白色花苞,歪头问国王,“好看吗?”

  

后者点了一下头,魔女自言自语的轻叹道,“那这里就还不坏啊……”

  

温暖而耀眼的阳光从她掌中涌出,被其包裹的花苞迅速喷薄出旺盛的生命力,缓缓地开出一株清嫩欲滴的百合,平手的惊愕无法掩饰,“ ‘光明照耀’……你学会乌拉席露失传的光魔法了?”

  

长滨低下头,虔诚地轻吻着花瓣,“我从来都忠诚于你的梦想。”伸手接过由微风转赠的百合,平手与她眼底泛着的粼粼微光四目相接,“我等你。”

  

“等到你能让它们真正派上用场的那一天。”

  

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平手一阵鼻酸,只能背过身用力地“嗯”了一声,长滨抿着嘴笑她的失态,挥了挥袖筒,一个人转身回去了。

  

“ねる!”

  

长滨顺从地回过头,一时的冲动却顷刻间蒸发殆尽,平手把握着花的手藏到背后,微笑着摇了摇头。

  

她本来是想再试着求一次婚的。

  

目送那个背影彻底消失,平手才检查了一下掌心中漆黑的疤痕,深渊的病症扩散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快,但对自己要做的事情却是刻不容缓。

  

之前折磨人的疼痛感已经渐渐麻痹了,平手把不适的呜咽声用力地压了下去。她再次提醒自己,只要保持沉默,长滨的风便不会发觉自己的秘密。

  

“晚安,ねる。”

  

向着露台上吹过的夜风喃喃自语,国王亦对百合落下一吻。

  



6

“最初的远古时代,没有天,没有地,只有高耸的大树、不朽的古龙和灰色的岩石,世界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。”

  

“某一天,最初的火出现了,世界上就有了冷与热,生与死,光与暗。受到火的吸引,有物种从黑暗中诞生,并在火的周围找到了王的灵魂。”

  

“最初的三王用这份力量,战胜了古龙,火的时代由此开启,诸神建立国度,盛世由此展开。”

  

“初火将熄,光明衰而黑暗兴,深渊因而入侵。面对末世,你的先祖自愿充当初火的柴薪,灵肉甘受焚烧,为此世延续命脉……”

  

长滨咬断线头,把补好的披风递给捧着脸听的出神的小王子。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条蜈蚣,平手嫌弃的瘪瘪嘴,自知理亏的魔女心虚地拨了拨火堆,“我已经尽力了。”

  

“你还必须答应我,以后绝不许再破坏它了!”整个人都缩进披风,平手看了一眼魔女在寒夜中单薄的衣衫,犹豫着还是小心的凑过去,分给她了一半。

  

小孩刚才生气时的泪痕还没干,长滨想逗逗她,故意冲她伸出施法的手指,以为魔女又要使坏往脖子里吹冷风,或是连人带披风被光箭钉在树梢上,平手连忙裹回了布匹,后悔不迭地瞪着眼前作恶多端的家伙。

  

长滨笑眯眯地揭开披风一角钻进去,不甘心地扭了几下平手也放弃了抵抗,魔女好奇地打量着布料上精心勾勒的旧花纹,“为什么要用军旗作披风?”

  

“这是洛斯里克的军旗,也是我哥哥生前所用的那一面。”平手抱住膝盖,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,“他受命讨伐深渊,回来后不久就……病逝了,之后我就一直把他的旗帜带在身边。”

  

年幼的孩童没有注意到魔女的沉默,却捕捉到了中断的故事里王室不肯言明的关键词。她想知道被父王亲手枭首于病榻上的,究竟是曾经温柔英武的长兄,还是那个面容如怪物般痉挛扭曲,双目浸透着凶恶的赤红的不祥邪祟。

  

避而不答的魔女第二次破例为平手使用了咒术,凝视着被火球添的更旺的篝火,轻描淡写地将故事继续讲了下去,“面对末世,你的先祖选择传火,而我的家人选择了造火。”

  

“老魔女决意从她的混沌之火中倒推出初火的创世之力,却不料自身被混沌之火吞噬,成为了扭曲可怖的混沌温床,剧烈的火焰吞噬了整个伊扎里斯城,居民们也变为了可怕的混沌恶魔。”

  

心惊肉跳的平手紧紧盯着魔女完好的侧脸,“那你…你没事吧!”

  

“我逃出来了。”长滨呲牙咧嘴地装出一个凶狠而贪婪的表情,“因为我体内有不朽古龙的血,不会老也不会死,之后就辗转到彼海姆的森林隐居了下来,再后来就遇到了你这个想找龙学院学魔法的怪小鬼。”

  

“我不怕龙,龙也并不可怕。”王子被她张牙舞爪的样子逗笑了,语气却很认真,“你不应该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,毕竟我是……”

  

长滨弹了下她的额头,轻声道,“记住了,猎龙的奇迹是受使用者信仰影响的力量,魔法是受使用者灵魂强度影响的力量,所以你这个不信神的小鬼是伤不到我的。”

  

“ねる真的能教我魔法吗!”平手的眼睛亮了起来,刚被王室判了死刑的理想又变得触手可及。长滨笑着掖好搭在肩上的布料,长夜漫漫,但好像没有过去那么冷了。

  

与恶龙缠斗过久,自身亦成为恶龙;凝视深渊过久,深渊回以凝视——魔女的低语解开了数十年如一日缠绕着小王子的梦魇,平手陷入了自兄长死后第一个能够安眠的梦乡。

  

曾经那个久留梦中,如蜜糖般甜蜜、似美酒般甘醇,附在小王子耳边一遍遍讲述着童话与传奇,轻哼着诗篇和民谣的低沉嗓音,终于伴随着释怀消失了。

  

“我向你发誓,我是这世上唯一不会伤害你的人。”埋在魔女颈窝中的新王说着动听的情话,久别重逢的怀抱不安的颤抖着,“今夜彼海姆的风会吹进我的梦里吗?”

  

回答她的是吹进耳朵痒痒的热气,贪玩的魔女天性与严肃的誓言绝缘,只是调皮地把唇凑的更近: “呼——”

  

从那以后,藏在风中的呢喃与细语,渐渐填满了国王冷清的耳廓。

  

  

  

7

“是谁在外面吵闹。”

  

“禀陛下,是——”

  

歌德希尔特的话被挥手打断,“那种小事等会再说。”国王皱着眉点了点案上的地图,示意中断的军议继续进行。

  

黑手被军事重臣们挤在了人群之外,他的使命是替王在暗中行动,与明面上的三大支柱互为拱卫,然而风总能在他开口前更快的吹进国王的耳朵,整个王城都在无形中受到了某种监视。

  

他默默地退出了大殿,还没到日落的时间,天却已经黑了大半,高墙和城镇里也早早亮起了油灯与烛火,脆弱地挣扎在深邃的幽暗中。即便是面对如此极端的景象,国王竟然向自己感叹过阳光很好,歌德希尔特沉闷的握紧了拳头。

  

暗中涌动的风是贤者的耳目,像是悬在进言者头顶的刀。

  

初火已经衰弱到随时可能熄灭的程度,世界与深渊的均势因此不再,被其吞灭已是早晚的事情——为什么向来敏锐的国王却迟迟没有发现这个事实?

  

前线的战事陷入了泥沼,心浮气躁的平手阴沉着脸,再一次遣散了没有结果的会议。

  

龙训练场上,黑龙在半空中久久的盘旋,仰望的人法杖疾出,古老月光凝结成的大剑剑气四溅,一道道劈开了黑龙喷吐下的紫焰。

  

在剧烈的风压中,平手像石碑般矗立不动,一种种魔法开花般在她手中激荡闪烁。直到不堪躲避的黑龙发出了认输的哀鸣,才收敛起自己杀神般的气场。

  

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气,随手扔掉法杖,烦躁地一下坐到了地上。

  

就是在这里,为即将出征的兄长送行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。

  

那时她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幼童,憋红了脸才举起那几乎有她半身高的金色兜鍪,而高大英武的王者单膝跪地,温顺地为自己伏下头颅。那双有力的手臂将平手提到肩头,他想知道凯旋时带回什么礼物才能讨取小王子的欢心。

  

“我想要一头龙!”

  

稚嫩的嗓音饱含着天真的向往与渴望,王者沉沉的笑意在厚重的胸甲下发出擂鼓般的震动,他自豪地向严阵以待的骑士们高举起手臂,无数汹涌的欢呼声便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席卷而来。

  

兄长建造的龙训练场,洛斯里克龙骑兵都很好的保存了下来,带回来的黑龙也长大成如今威风的模样。而那将英雄变成怪物的深渊,她拼了命地与自己的天资斗争、学会了魔法、取回了王位、日复一日的与其厮杀,却还是无法阻挡它侵入自己国度的脚步。

  

逆风卷起了地上的法杖,平手立马放下袖子遮住了被深渊进一步蔓延的手臂。

  

“还在心烦吗?”远处的人没有再走近。

  

“不。”接过那根魔女亲手为自己削制的法杖,平手眼眶突然没由来的一烫,长滨久违的戴着那顶偏爱的帽子,寒冬时的那件长袍莹白如初,被时光的流逝抛弃的魔女像是一根霜封的盐柱。

  

“ねる,我有话要对你说。”

  

彼此都对将要出口的话心知肚明,但魔女还是再求证了一遍,“你想去传火,对吗。”

  

国王不肯移转地点了点头,

魔女陷入了沉默。

  

远方镣铐的摔打声越来越近,浑身是血的老人拖着断腿爬上了广场的台阶,冲着王发出哀戚的嚎呜声。长滨冷冷地瞥了一眼被自己构陷下狱的近臣,即将触碰国王袍角的手脏的刺眼,“看来只砍下你的舌头还不够。”

  

五指登时被蓝色的锋芒齐齐截断,平手突然痛苦地捂住了耳朵,外界的声音不知为何骤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响亮和繁杂。法术的下一个目标是老人的喉咙,头痛欲裂的国王来不及阻拦,塔楼上飞来的羽箭便狠狠地洞穿了魔女的手掌。

  

歌德希尔特的第二枝箭不客气的对准了头部,骑士们搀扶起跪在地上的国王,失去了施法媒介的长滨嘴角还噙着温吞的笑。

  

“陛下明鉴!贤者滥杀忠臣、闭塞言路,向您隐瞒了重要的事情!”

  

“你有什么没告诉我?”平手的声音近乎干涩,长矛交织的囚笼割伤了魔女的皮肤,手上的血沾湿了国王的脖子,她亲手拽下了为自己戴上的妖树枝条。

  

备用的法杖发出了金色的光,蛊惑了平手眼睛的黄金太阳从洛斯里克的天际缓缓坠落,在迅速吞噬的黑暗里湮灭成一场血色的雨。骗局已经落幕,魔女的手指收拢,承载不了光魔法威力的枝条已被碾的粉碎,眉眼弯弯。

  

平手终于听清了远方吵闹的杂音——魔女告诉她那是飞龙争斗时的低吟,那些彻夜通明的万家灯火原来全都拱绕着王城的方向,生民的乞求正在群山间一遍遍无助的鼓荡。

  

“圣王啊…请您传火吧……”

  

“王啊…王啊……救救我们吧……”

  



8

冷冽谷的使者又一次造访洛斯里克,拥有先见之明的教宗缺乏足够强大的灵魂,运送到王城的遗体无法成为初火的柴薪。最后所有的大臣都不再发言,只有目光直指王座上的国王。

  

毕竟初火的燃料是灵魂,而魔法是受使用者灵魂强度影响的力量,曾经反对平手继位的人们默契地噤声,模糊起了擅用奇迹与否和传火间的门槛。

  

欺君的贤者被囚禁在了大书库,她用残废的手指计算着剩余的时间,那根法杖就掉在她脚边,而她无意承受国王最后的温情。

  

她了解她青出于蓝的徒弟,她最大的秘密终将无处可避。

  

初火的火炉中堆积如山的恶魔尸体很快就被发现了,即使绝大部分已被烧了个干净,这些伊扎里斯的遗民们体内残留的余火,使初火能够苟延残喘到现在。长滨请缨清洗恶魔时的决绝还铭刻在歌德希尔特的脑海,那双眼睛是如此的平静,原来其中早就藏着深远的盘算。

  

大书库内没有点起半枝足以照明的火烛,平手在昏暗中穿梭,书籍与卷轴全被彻底打乱,处处都是废弃的手稿,循着记忆来到了熟悉的位置,长滨正坐在棚梯的最高一阶。

  

“为什么不走。”

  

俯身捡起自己刻意落下的法杖,平手摩挲着杖身上被时间磨出的掌纹,她很快就将用不到它了,留下它也有几分物归原主的意思。

  

长滨的白袍还沾着那天的血迹,形容憔悴的魔女垂着一只胳膊,用剩下的那只手艰难地把书插回书架。

  

“我的罪还没有赎完。”

  

“已经够了。”国王的眼睛紧跟着她蹒跚的步伐,心也随着一级一级的阶梯起落,“剩下的都交给我吧。”

  

“在被深渊侵蚀的十六座矮人城邦,我亲手杀死了每一个失去理智的矮人和同袍。”平手自嘲地细数着过去的血债,“——这就是我搭救他们的方法。加上伊扎里斯的恶魔,现在都由我的命来……”

  

“你知道吗?你本可以不用传火的。”

  

长滨打断了她的话,漠然的眼睛仿佛能穿透黑暗中的一切。“小鬼,别做梦了。”

  

“初火需要的是强大的灵魂——你?你只是个被王室放弃的病秧子,连剑都提不动,身为神裔却因为不信神而无法使用奇迹,就凭这样的你?如果没有遇见我,你可能已经死在了龙学院,如果不是遇见我,你早就在那次出逃时丧了命,如果没有遇见我……你又怎么会学会魔法?……如果没有我……如果……”

  

刻薄的话语渐渐哽塞,凝视着她本该引以为傲的最高杰作,长滨的泪水无意识地扑簌簌落下。

  

“如果没有教你魔法就好了,如果没有学魔法,你一定不会拥有那么强大的灵魂,就不用被所有人逼着去丢掉性命……为什么?为什么一定是你…都是我的错……”

  

国王沉默地立在原地,旁观着魔女捂住眼睛悔恨地悲鸣——如果不是深知答案的唯一与不可避,她也不必处心积虑的欺瞒了。

“回去吧,回彼海姆隐居。”

半晌,把法杖轻轻搁在了桌面上,她才终于开口。

  

“我必须去。”

  

向长滨摘下了王冠,平手的嘴角勉强的上扬,在洛斯里克之主的心里从来都没有第二种选择。

  

“没有办法陪你共度余生,我很抱歉。”

  

  

  

9

内容骇人的研究手稿被呈上了议政的案几,它的旁边是一摞为贤者求情的奏疏。

  

骑士们包围了大书库,平手斥退近卫,独自闯进了已被大火吞没的内室。栖身在最深处的魔女伏跪在地上,厚实的白袍已被焚成了碎布,遮不住皮肤上缀满的星星点点的鳞伤,像是一枝被点燃的百合花。

  

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着,火焰不断的从其中冒出向房顶蹿升,平手瞬间施了数个防御的法术,脆弱的蓝光刚覆盖住长滨的肌肤,便被混沌之火无情地消融。

  

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……!”

  

自愿与混沌融为一体的魔女动了跟先祖一样的野心,亦沦落到相同的下场,浓烟中她重重地推开或被殃及的平手,指尖的火焰顿时烧伤了国王的肩膀。

  

她还没有放弃制服体内混沌的努力,古龙不朽的血脉开始发挥起作用,赐予了肉身近乎无底洞般的承受能力,她尝试着用灵魂逼其屈服,饥饿的混沌因为饱食而更加汹涌暴涨。

  

扑在脸颊的热气霎时变成了岩浆的风刃,国王发狂般地吼叫,“住手啊!”

  

战士们惊恐地向外围退却,从大书库的墙群到地面,全都像融雪一般在高热中蚕食着消亡了。

  

混沌温床不断向外蔓延着岩浆,勉力保护着自己的平手根本无法接近大半被混沌吞噬的魔女,她大喊着叫士兵们快逃,吹散开来的热浪迅速蒸发了一条又一条的生命,在极端的力量面前,连一声哀嚎都来不及留下。

  

目眦欲裂的国王不顾一切地冲向风暴的中央,面目全非的魔女还挑着一边的嘴角,惨烈的笑容被掐住脖子的力道扭曲成悲哀,为她最大的冒险的失败,和冷血自私的魔女还是没能成为爱世人的贤者。

  

“杀了我吧……”梗着脖子发出一阵相同的怪笑,魔女把这句话还给了当年求死的孩子,“但如果你杀不了我…我绝不会放弃,洛斯里克马上就会变成下一个伊扎里斯!”

  

“你敢!!”

  

国王的眼睛如怪物一样血红,她的一切都是从魔女那里学来的,她的心也被魔女带走了,故意戳中了自己不能为的死穴,不死不老者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对她无能的讥笑一样刺耳。

“小鬼啊,你不能死、我不能让你死……”

她的国度在蒙难,她的子民在受苦,他们的生命是风中残烛,古老的繁盛岌岌可危。只有古龙的不朽是绝对的,即便世界因为灭火而消亡,拥有古龙血脉的魔女亦能独自行走在这片焦土。

“在你的灵魂被烧尽后,初火的熄灭…仍旧……不可避免……”

混沌的火焰逐渐连赖以寄生的本体都啃噬干净,身下的罪魁祸首已经和混沌不分彼此,王城中的慌乱声、惨叫声、呼救声被焚风声踩碎成一片,越来越响。

她曾深信遭受过相同罹难的魔女不忍目睹覆辙重蹈,她原本是想留住整个世界陪伴孤独的魔女的。古老的雷电在掌心中苏醒,慢慢凝聚成柱状的巨枪,高举的雷光映白了洛斯里克之王毫无血色的侧脸。

  

是用来猎龙的奇迹。长滨平静地闭上了眼睛,临死之际她难免想起了过去平手的誓言,和她青涩的眉眼间真挚的情意——这世上怎么会有无法使用奇迹的王族呢?

  

“来不及了。”在坠入沉眠前,长滨只能感觉到耳边颤抖的热气,那孩子哽咽的声音伤心欲绝,“我们已经来不及了……”

  

“就让我在变成怪物之前,作为英雄而死吧……”

  

彼此再也没有任何相欺的秘密,两人似乎都笑了,笑着笑着国王就掉下了眼泪。魔女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,但她从未错过孩子任何偷藏起来的喜怒哀乐。

用尽最后的力气,她从袖中伸出遍布鳞伤的手指,回握住那只完全被漆黑盘踞的手掌。

  

像曾经无数次牵着她跨过密林里的小溪那样。

  

  

  

10

国王拒绝了手下人的搀扶,一瘸一拐的,独自穿过坍塌的废墟,登上了王城最高的塔楼。

  

有着久远历史的城池被毁去大半,城里的人们全都乱成了一团,她下意识地想去帮帮他们,可是从不离身的法杖已经消失在了火场之中,脖子上应急的白枝也被魔女捏碎了。

  

那时她还是个初学魔法的孩子,魔女担心她离开了法杖便无法保护自己,踏遍了密林才找到那棵珍贵的白树,怕自己不肯戴,还细心雕刻成了飞龙的模样。

  

平手摸了摸肩膀上五指的伤痕,那里不再烫了。

  

她突然想起来,洛斯里克城修筑在整片大陆最接近天空的地方,常年多雨,凛风呼啸,而在她端坐王位的岁月中,它们大多时候都温驯的像是情人的手。

  

深渊的侵蚀逼近了心脏,平手不禁漏出了一丝痛呼,暴露在阔别多年的寒风中,她颤着手捂住了静悄悄的耳廓。

  

——这就是对违背誓言最好的惩罚。

  

身处在无风区中,皈依神明的小王子终于成为了洛斯里克无可争议的王。




Fin.
  

  

  

  

  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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